玉山临时操起了挑脚的营生。虽在大旱之年打了几百斤谷,但有四张嘴吃饭,要维持到明年秋收,既使吃菜喝粥也远远不够,光玉田一人在学校一年就要吃掉两三百斤米呢。他只能靠挑脚赚点钱贴补家用。
这日庄坪吴清斋家有四口箱子要运萸江,娄管家请了他,他答应了。鸡叫头遍,就和玉山挑起箱子跟着娄管家上了路。箱子不重,又一路与娄管家扯谈,路就走得风快,累得空手走路的娄管家气喘吁吁。天露出鱼肚白时,已走完一半路程,便在一座风雨桥上坐下来歇气。陶秉坤想起一件往事,就说:“娄管家,用了我家的胞衣,也没留住你家少爷的命。”娄管家道:“别说胞衣,后来至少用了三个女子给他冲喜,也没冲掉短命的运,活活地吐血吐死的呐,只怕前世作了孽。”陶秉坤又说:“哎,好像老爷没以往凶了呢,讲话也细声细气,好像变了个人。”娄管家暧昧地一笑,低声道:“你不晓得,吴老爷被人把卵子剜掉了呢……他吃了哑巴亏,作不得声。哎,你莫讲给别人听呵!”陶秉坤问:“谁干的?”娄管家说:“吴老爷瞒得滴水不漏,我想是那个给老爷看过山的水上飙,他不是会阉鸡么?”陶秉坤就不再问了,心想吴老爷也是活该遭此报应,只是不知水上飙和他女儿山娥流落到何方去了。
太阳当顶时分到了萸江,交了货,收了脚钱,陶秉坤辞别娄管家,带玉山到饭馆里吃了一大碗米豆腐,然后去萸江中学看望玉田。萸江街面异常喧闹,许多人在交头接耳,一帮一帮要饭的灾民在乞讨,一片杂乱的嗡嗡声。陶秉坤提着扁担箩索往前走,喧闹声愈来愈大。随着那喧响,一群学生排着队从一条横巷里涌出,一边呼口号一边散发传单,向县署那边行进。陶秉坤捡张传单瞥了一眼,只见上面写着:贪官刘维国罪状。下面的小字他顾不上细看,跟着队伍往前走。看这些学生的年纪像是萸江中学的,他担心玉田也夹在里面。学生队伍在县署大门口停住了。两个持枪的警卫站在门口,刺刀上的白光令陶秉坤心头一颤,这时他看见一个女学生跳上台阶,挥拳呐喊:“打倒贪官!……释放议长!”学生们齐声呼喊,吼声震天。突然,陶秉坤从人群中发现了大儿子的身影,他也在喊,脸涨得通红。陶秉坤惊骇得两眼瞪大,大叫一声:“玉田!”但他的声音被口号声湮没了。这时领口号的女学生一挥手,学生们一拥而上,向大门冲去。大门内呼喇喇跳出十几个警察,横着枪挡住学生们。陶秉坤顿时五内俱焚,看准玉田的背影拼命从人群里挤过去,一把扼住他的手腕就往外拖,一直拖到人群外几十步的地方才停下。
“爹,你干什么来了?”陶玉田惊惊惶惶。
“我干什么来了?我来看看你干什么来了!”陶秉坤气得胸部大起大伏,“这是什么地方?县衙门!县衙门是你们这帮毛头学生冲得的么?这是造反,官府要砍脑壳的!差不了几天你就要毕业了,书不好好读,在这里胡闹!”
陶玉田分辩说:“爹,我们是为救陈伯伯……”
陶秉坤重新抓住他的手腕:“陈伯伯是富豪人家,又是官,他用得着你们救么?走!”
“到哪去?”
“跟我回家去,免得你有牢狱之灾!”
陶玉田挣扎一下:“不!”
陶秉坤牢牢抓紧他:“这由不得你!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,是要你学有所成,当官谋职,赚钱养家,不是让你吃饱了饭搞这些无法无天的妄混事!你看看玉山的肩膀,茧都磨起好厚了,我们把你养得细皮嫩肉,为了什么?咹?你不怕气得我吐血你!”
陶秉坤一直将玉田拖进萸江中学的男生宿舍才松手。他叫玉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,然后让玉山挑上哥哥的箱子和铺盖,三个人出了学校大门,走上回家乡之路。
下了山包之后陶玉田回头望了那蓊郁松林里的校舍一眼,鼻子一酸,涌出满眼的泪水……
第九章(6/6)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